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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城(1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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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舟九岁之前住在东北林区。

老家在乡下,黑土地连绵高粱玉米地。

一年里大半是冬天,夏季短暂的好像夏日烟火,从来都一瞬而逝剩下的只有记忆。

叶舟从有记忆,就只认得一个奶奶。

奶奶叫叶培英,79岁,是村里可以领证的五保老人,可老太太倔,就是不领证。

虽然奶奶年事高,身子骨干瘦还算硬朗,性子那是大大咧咧,对着小叶舟从来就是乐呵。

村里人说,她就是年轻时心太大,才没管住老爷子。

以前生过两个儿子,还是让小三给插进门去。

当年老太太一句话没有,抡起火钩子,朝着准备唱白莲戏的小三腿上狠狠戳了几个窟窿。

之后,没等老爷子回来,一甩手,踏上铁皮火车就随便坐一宿,下车就是现在的东北林场。

净身出户的多,就没见过比她更潇洒惬意的。

听说小三后来不能生育,破口骂了一辈子,结果气性太大,二十年前人就没了。

反而留在东北的老太太,一直没闲着。做农活,没牵挂,没存个私心,也就没个存折。

谁知七十那年,人过古来稀,干完农活门口多个断奶没多久的女娃子。

破旧包袱皮里除了一张叠成纸舟的十元票子,再找不到第二个印记。

隔壁的老邻居告诉她,这岁数再填个女娃子可是伤筋动骨,让她再想想。

老太太在手里捏着贴纸舟,这么叠票子的老姊妹她倒是认识一个,既然是老朋友寄养过来的孩子,她笑呵呵没说什么。

女娃娃跟着老太太姓叶,名字就这么简单地加上个“舟”字。

一晃几年过去,叶舟跟着奶奶和隔壁一个隐居老太太,学了一身拳脚工夫,好像院子里的小黄狗一样是个能自己长大的野娃子。

吃着百家饭,穿着百家衣,也管着百家事儿。

谁要是欺负小姑娘,她掰下玉米穗子就砸人。

对父母没概念,也就不稀罕,跟着奶奶的日子无拘无束。

直到叶舟长得跟地里的玉米穗子一样高的时候,村里相亲告诉她们,这是要上学的年纪。

叶舟可不愿意被拘束。

村里校门口报到那天,她排着队竖着耳朵听大人说话,黑黝黝的眼珠子一直转个不停。

村里人都夸她聪敏过人。

可惜,没用在正道上——

排到叶舟,她主动问老校长:“大伯,我是属蛇,可是,我九月一号生的,能背书包吗?”

就这一句话,叶舟又可以多玩一年,而且第一次拥有生日。

奶奶不急,叶舟不急,村里也没人催。

毕竟那时候,“内卷”这个词还没人认得。

第二年,叶舟走进学校那一天。

她没穿鞋,切切实实一步一个“脚印”,比谁家娃都更脚踏实地。

当然也脚踏凳子,脚踏桌子……

无拘无束的童年不会无穷无尽,二年级放暑假,叶舟提前被叫回家。

奶奶心梗急救。

总算有惊无险,但实在是侥幸。

这一次,叶舟哭得难过,抽噎着眼睛红肿。

奶奶在她额角一戳,“行,今儿个,你卯足了劲儿哭个够。”

这一天,她明白了奶奶的日子不长,跟奶奶约定:真道别那天,她再哭就是小狗。

叶舟这才第一次知道:奶奶在跨过好多座山的远方城市里有亲人。

剩下没几天的日子,老太太放弃在林场埋骨的念想,瞅着眼前刚上学的叶舟,心一横还是答应去儿子家住。

九月初秋。

叶舟跟着奶奶连个像样的背包都没有,全部家当只换上两张火车票。

火车疾驰,秋风吹得白杨叶子哗哗作响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。

对奶奶而言,前面是归路,是落叶归根,也是不堪往事再回首。

对叶舟来说,她还没有接触到陌生这个词,每一次车轮滚动都是刺激好奇心的未知和新鲜。

离开中国最北的黑土地,绿皮火车每一次跨过铁桥,穿过山洞,叶舟幼小的心都跟着迭起雀跃。

二年级课本上祖国“地大物博”几个字,这一刻她才感同身受。

车厢里,对面的爷爷虽然口音有些奇怪,但他会一路上给叶舟讲天南海北的故事。

她们带上车的一袋煮玉米,换成了纸筒里的神奇泡面,摸着好玩又好吃的软糖,袋子里辣酥酥的花生米……

车窗外,每一次停靠站台都有举手拥抱,挥手道别,形形色色的人群是村子里看不到的色彩。

火车再一次驶进站台,叶舟牵着奶奶的手,跟车上人道别。

她第一次迈进城市。

邺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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